選擇性緘默症患者的筆談:是不是不能說話,就很絕望?

【這是一位20歲選擇性緘默患者的故事,由於疾病的限制,她與記者之間是以Email的方式進行採訪,為了忠實呈現原味,本篇文章將以第一人稱呈現。】

我只是個很安靜的女孩子,嗎?

第一次到精神科就診時,剛滿18歲不久,當時是為了情感性疾患的問題,但卻出乎意料的出現了另一個診斷:選擇性緘默症。不過輾轉看過幾個醫師,並沒有特別提到選緘的問題,也沒有在健保卡上註記,甚至也沒有治療,我想,也許我就是那個處在尷尬邊界的孤獨使者。

「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孩子呢。」這樣的話我聽過許多次,或許是我成績維持的很好,不管是家人,還是老師或同學,只認為我是口語表達能力弱,連我自己雖然有時會委屈、覺得自己不是故意的,卻還是苛責自己能力不足、膽識不如人,逼迫自己和他人一樣完成該做的事情。

畢竟,在家說話沒有問題,而我私底下還是會跟同學說些話、玩一會,頂多是成績單上的導師評語或者音樂課歌唱成績不理想罷了。

但其實我有發現,我的語言能力在焦慮情境下,是遠遠落後同學的,高中第一次上台示範解題的時候,我在台上眼神空洞、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雖然老師跟同學花了3年鼓勵我進步,我一進到大學,面對大教室、太多的陌生人,還是無法克服這樣的壓力。

其實話語在喉頭迫切的想衝出來,但一看到別人用奇異的眼神看著我,喉嚨好像就鯁了一個刺,心裡不自覺的害怕起來,越是用力、努力,越無法擠出任何一個字。

是不是不能說話,就很絕望?

從小到大,老師總是告訴我,在這個社會裡,溝通表達無法清楚流利的人,升學面試、職場發展、人際交流都是吃虧的,雖然我的書寫能力很不錯,但成績因為口語表達能力差而一落千丈,大幅拉低其他表現的分數也是有的,這似乎就是我的一項缺點。

但其實不只是說話,人潮擁擠、嘈雜、巨大聲響也會讓我很緊張,舞蹈等要在老師面前實作的考試也無法完成,而出外購物也總是得挑選不用開口的店家,所以剛到外地念大學的時候壓力很大。

和合得來的同學認識比較久之後,雖然話少、話短,還是能夠說上幾句,只要別人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我身上就好,頂多有些尷尬、不自在、想盡快離開。但我在家還是可以說話無礙,與相伴5年的1、2位摯友能夠一對一暢談,跟心理師談了2年後,也能和她玩耍、笑鬧,不只比較輕鬆,甚至可以是享受的。

只是多人聚會我還是一直以各種理由逃避、婉拒,尤其是跟權威人士說話的時候,不只支支吾吾,發愣、流淚、臉色蒼白、或者乾嘔也十分常見。

想著那些師長勸過我的話,其實自己也是知道的,即便我喜歡跟人相處的工作,但撇除了口語表達,未來只能用「憂心忡忡」來形容;在這樣的社會裡,如果不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就矮人一大截,彷彿說話有困難就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有時候也會挺絕望的。

接受不同的可能,包括自己,才有進步的空間

對於精神疾患的藥物治療,許多人有所反彈,沒有試圖理解疾患及藥物的前提,便力阻患者服藥,有時候聽聞類似事件,會為了患者感到心疼,他們被生生奪走選擇的權利,卻孤身承擔一切。

藥物是一種輔助,可以讓原本極為艱難的事情變得稍稍不那麼艱難,少花費一點力氣達成相同的目的。我想藉由藥物治療說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表達意見的權利,但在開口說些什麼之前,請先理解它的真實面貌,好嗎?

每次聽聞國外舉辦選緘者的聚會、團體治療,總是十分欽羨,對於選緘者而言,我希望可以多些彈性,比如在學校時,可以抽離原班在人少、自在、熟悉的地點應試,口頭報告跟體育實作考試,也可以改以書面、簡報、短片替代,並有信任的人在旁邊引導互動。

但每個人有每個人需要考量的特殊情況,我想,對選緘的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擁有足夠涵容的環境去練習、去成長,這樣就是非常幸福、在人生中扮演舉足輕重的事情。

如果人的一生必須得一種病,我會選擇選緘

最初醫師詢問我認為自己像不像選緘時,我是反彈及抗拒的。

單純就診斷準則而言是相似的,我卻不願意再次被黏上標籤。過了一段時間,自己的心態調適過後,反而慶幸有這樣一個標籤,別人甚至自己過去誤解為這是過度內向羞怯,而選緘提供了嶄新的解釋、更容易被理解與接受的理由,讓別人更明白我的需求、讓我多一點勇氣尋求協助。

標籤不全然是刻板印象及歧視,而是幫助人與人之間更快速溝通的名詞,是理解新事物的捷徑,只要在看見代表性的同時不遺忘個別差異的存在。

對我而言,當然能一生無病安康自然最好,如果非得選擇一種疾病,我會選擇選緘,不是因為它相較之下不會危及生命安全,相反的,它帶給生命的影響力與衝擊不亞於任何疾病,就像每一種疾病一樣。將痛苦拿來比較是低劣的、無意義的,每個人一路走來,不論是否患病,皆揣著不為人知的冷暖、獨一無二的課題。

假使選緘注定出現於我的生命,那必定有它的意義,它的存在是為了帶給我別人無從擁有的經驗與學習。這也是我最想要告訴有同樣困境的小伙伴們的話語,「我們都渴望和常人一樣自由言語,卻時常由於憧憬、自責、懊惱等反過來攻擊自己。」

最初治療時,心理師曾跟我說,「重要的不是說話,而是如何與人交流。」我還不以為然,畢竟這個世界最習慣的溝通方式是言語,但,如果可以達到相同的功用,那又何必拘泥於一種方法?若是連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樣,又怎麼幫自己創造更多的接納與助力呢?

只有先允許自己有說不出話的狀態,才能有轉圜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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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盧映慈  圖/許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