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學習針灸為林昭庚開啟了世界大門,那些一路助他求學的師長鄉親,就是一棒棒接力,為 他打造大門鎖鑰的貴人。台灣首位本土中醫院士林昭庚謙虛表示,自己只是一個猴囝子,沒想 過能進世界的榮譽殿堂,其中母校中國醫藥大學,與他淵源最深,也最令他感念。
2022 年 7 月,國際級針灸泰斗林昭庚高票當選中研院新科院士,是台灣第一位「本土中醫院士」,也是首位編撰《中西醫病名對照大辭典》與《針刺穴位深度研究》兩大寶典的重量級學者,更是促使針灸受到世界衛生組織及國際認可的重要推手。
出生彰化秀水鄉的林昭庚,大學時父親無預警中風,家中的重要經濟支柱一夕崩塌,讓考上中國醫藥大學的他,開始四處打工賺取 7 年學費,並在台中火車站替人送報紙、晚上擔任酒廠送貨員,最後又轉到「鳳麟大酒家」當帶檯點菜 Boy,並將自己取名「阿明」,就是希望自己將來前途光明。
抱著對知識的渴求與生計的溫飽,林昭庚在大學實習時到醫院當醫師助理,服役時到過高雄和金門擔任醫官看病,在未轉作中醫前已 有 8 年完整西醫訓練。
林昭庚在大學時是中西醫雙主修,因此具有中西醫雙執照。一開始從事西醫外科工作,後卻因臨床上的 2 次重大事件,讓他捨棄西醫外科與婦產科高薪工作,轉至榮民總醫院針灸科服務。
兩臨床事件 成外科轉行中醫轉捩點
「我發現就算我刀開得再好,外科也不可能都沒有缺點」。林昭庚回憶大學時在台中仁愛醫院當了 2 年的醫師助理,跟著創院老院長廖泉生開一台刀,替嬰兒切除臉上血管瘤,但任誰也沒想到原本簡單的手術,卻在孩子注射麻醉劑後,出現嚴重過敏反應,瞬間沒了心跳。
「對於手術室外等著孩子的是阿公阿嬤和父母,該怎麼給家屬交代?」最後眾人在院長領頭下、林昭庚站第二位,其餘醫護在後,90 度鞠躬跟家屬道歉,大家頭低到不敢抬起,此事也為他的外科生涯投下震撼。
服完兵役後林昭庚到台北建興外科醫院服務,當年他隨院長曾建興替北一女學生動盲腸手術,原本只需 20 分鐘的手術,卻因患者盲腸位置異於常人,長在後腹腔,手術花了 3 個多小時才完成,術後更出現腸沾黏與排泄物外漏,形成廔管的後遺症,半年後才逐漸復原。
「開刀是法律允許醫生為了挽救性命所造成的一個醫療行為,但不可能完全沒有傷害或副作用,只是盡量讓傷害變小,但仍可能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林昭庚對於家屬問「醫生,我的孩子好好的,怎麼開完刀會這樣?」總讓他無語又心痛。
隨著任職外科的時間越來越長,看過的病人越來越多,無法救治每個人的無力感,就像一顆顆石頭丟進心湖裡,激起的餘波,久久無法平息,這讓林昭庚興起了離開外科,走上中醫針灸的道路。
苦讀中醫歌謠、穴位針灸醫術聞名海內外
林昭庚大學時白天上課、晚上工作,抓緊時間背誦中醫湯頭歌訣,努力考上中、西醫雙執照。「老實說,我大學時對中藥有點排斥,認為一點科學都沒有!」但研讀後才慢慢深掘 出老祖宗的智慧。中醫說「子時入膽經、酉時入肝經」,臨床上跟西醫的生理時鐘不謀而合,倘若中西醫能融會貫通,力量肯定無遠弗屆。
進入榮總後,林昭庚接受更完整的醫學訓練,1979 年被派去沙烏地阿拉伯醫療團看診,他以針灸替當地王公貴族與居民醫病,獲頒沙國最高榮譽金袍獎;之後更受國家指派,為巴布亞紐幾內亞國父麥可.蘇馬利、日本傳奇摔角手豬木治好腰痛宿疾,醫術聞名海內外。
1982 年林昭庚在萬華開診所替民眾治病, 數年後,豬木數度請他去日本看病,豪語說「錢不是問題,你開價就好」。卻被林昭庚婉拒,他說「在台灣看病非常地忙,患者很多,不可能隨時停診出國」。最後豬木親自來台就診。
行醫數十年生涯期間,林昭庚獲獎無數,榮獲外交部頒發第 283 號外交之友貢獻獎章,獲衛生福利部頒贈國際醫療貢獻獎,家中高掛前總統李登輝頒贈的全國好人好事代表墨寶及總統文化獎、前總統陳水扁題頒「功著杏林」 匾額。
針灸列世界遺產 20 年 寫 500 萬字出書磨成典範
從未出國喝過洋墨水的林昭庚,孜孜矻矻追求行醫助人的真正解藥,曾受到中國醫藥大學董事長陳立夫提拔當校長,卻因心繫研究與病人而婉拒,後改當董事,受到陳立夫的囑咐, 20 年後一部改變中醫界的鉅著問世。
「陳立夫先生一輩子都在提倡中西醫結合,他有天告訴我,何不將中醫的病證跟西醫所屬的病名進行對照,做深入的研究?」林昭庚一聽覺得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工程,於是抱著使命必達的決心一口答應。
一開始向國立編譯館申請 3 年的編撰時程,卻遲遲無法完工。「這本書真的太難了,最後我跟立公說,我不要拿國家的錢,我先自己做,完成後再來向國家申請出版經費」。沒想到,這一做就是 20 年。
直到 2000 年,500 萬字的《中西醫病名對照大辭典》全書 5 冊完成,這套書是全球第一套中西醫結合的工具書,也獲得大陸中西醫專家學者審核後出版「中西醫病名對照大辭典第一版」,連英國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及美國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等世界各大圖書館 納入收藏。「我真的很高興立夫先生能看到這套書籍出版,讓他覺得欣慰」。在《中西醫病 名對照大辭典》出版隔年,陳立夫先生仙逝。
不只如此,林昭庚的研究也納入哈佛大學 的針灸教科書與中醫癌症教科書中。他是全球以屍體解剖及活體結合電腦斷層腦掃描研究針刺穴位安全深度的第一人,後由官方出版中文版《針刺穴位深度研究》及英文版《A Review of the History and Practice of the Needling Depth of Acupoints》,為世界第一本有關針刺深度、安全深度、得氣深度研究的重要參考書,成為各國針灸教科書中的重要教材。
林昭庚的針灸研究受到國際重視,且《中西醫病名對照大辭典》受世界衛生組織(WHO)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列為重要參考資料,更 4 度獲邀參加 WHO 會 議。林昭庚在國際上被稱譽為「針刺安全深度 之父」,更在 2022 年被評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
一路走來,林昭庚對於鄉親與師長的栽培謹記在心,「台灣的人土風情是最美的風景,許多外國醫師來台學習針灸,都說台灣人很善 良又熱於助人」。至今仍有不少外國學者一來 台灣,就決定在此定居,不回去他們的國家,看來「本土院士」不只是台灣之寶,更是最佳外交大使的典範。
文/謝承恩、攝影/江宏倫、圖/孫沛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