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人知曉到人人知道 ADHD!兒心權威高淑芬開拓兒少精神領域,只為替病人「治癒童年」

台大醫院副院長,同時也是兒童精神科主治醫師的高淑芬,早上 7 點半出門,晚上回家後還得埋首自己的研究,或指導學生論文。即便總有數不清的事要忙,仍能甘之如飴、沉浸其中,只因她答應門診孩子要活到 90 歲,為兒童精神疾病領域和弱勢孩子開拓更多可能性。

步調極快的高淑芬,是對工作、研究十分嚴謹的醫生,為人卻十分平易近人,聊起過往經歷,以及和診間孩子的故事,眼神相當柔和。在門診,她稱每個病童為自己的孩子,而他們抑是親暱地稱她「阿姨」;工作時,更不吝給予每個同仁鼓勵與擁抱,嚴肅外表下有顆溫暖無比的心。

從專業領域來看,高淑芬對自己十分嚴格,她專注於「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DHD)及「自閉症類群障礙(ASD)」等領域,甚至還做了流行病學、統計、認知、腦造影、基因、腸內菌體等研究。不僅獲獎無數,更於 2020 年獲得「台灣醫療典範獎」殊榮,但她仍覺得許多需要學習,做得遠遠不足需求。

作為兒童精神疾患領域的先驅,高淑芬從未停下腳步,不斷精進自己,訪談時的她不曾拿起訪綱,便能直面鏡頭、對答如流,自信面對每個提問,對兒童精神疾患的熟悉與專精不在話下。

高強度生活不喊累 零碎時間也能善加利用

身兼多種身分與職位的高淑芬,常常是在早上 7 點半前就抵達醫院,不僅需要參與主持各種行政會議、教學,還不能落下自己本業上的臨床工作與研究。回家常常已是晚上 8、9 點,入睡則是半夜 2 點了,每天休息不到 6 小時,隔天又一早起床開始一天的工作。

無論工作如何忙碌,高淑芬依舊堅持回家弄晚餐,雖然菜色簡單,但這樣的過程反而能夠帶來療癒,她也因此練就一身「多工」的技能。像是做菜時,會一邊做菜、一邊運動;高樓層開會就走樓梯、不搭電梯,巧妙安排每個零碎時間,妥善運用一時一刻。

高淑芬一天有許多事要忙,但她仍會尋找空檔運動、走路,在閒暇時更會把握時間去爬山。圖/高淑芬提供

腳步停不下來 以身作則地持續研究與學習

為什麼讓自己過得如此忙碌?「我的時間永遠不夠,再給我 100 年還是不夠,因為我還有很多沒學的東西,只要停下來,我的人生就會很無聊。」高淑芬的自我成長彷彿沒有盡頭,她愛看書與研究,深知只要沒有足夠的知識,就無法繼續深入鑽研,因此她也學習流行病學、統計學、基因學、腦影像等領域,只為完整釐清兒童青少年精神疾患。

高淑芬認為,人生就得不斷學習,大腦才不會退化,「既然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路,與其等死,不如每天都活得精彩。」

她也總是以身作則地激勵孩子,成為他們的標竿。高淑芬告訴他們,「我永遠都覺得時間不夠,我到現在依然愛看書,只要每天多讀一點就會進步一些。」她相信,自己的行為能引領孩子改變,邁向更好的方向。

9 個人的原生大家庭 從中學習關懷與善良

對自己有著極高的要求,一定要將事情做到最好,對於專業領域知識據理力爭的高淑芬,相處起來會很嚴肅嗎?其實只要與她相處過的人,都會說「不會」。私底下的她細心、有同理心,還樂於分享。面對醫院同仁,她總能看見他們背後的困難或表現好的地方,她雖然是高副院長、高醫師,但亦能顯見「高媽媽」的一面。

也許是充滿愛的家庭,養成了她這樣的個性。高淑芬成長於萬華一間家庭工廠,除了父母外,連同她,家裡共有 7 位手足,她是家排行是倒數第二大的小妹,上有 3 位姊姊、2 位哥哥,下有 1 個弟弟。雖然人多又有一定年齡差,但卻很少爭吵或計較,人再多仍會記得要把一顆蘋果分給所有人,誰也不落下。

不只兄弟姊妹和樂,高淑芬的父母更從不打小孩,再苦再累也不會把負面情緒帶給他們,反而還教他們要如何對人良善。她回憶,有次安全帽不見了,父親卻安慰她,也許只是被借走,會再還回來。自小,便潛移默化地受到父母單純與善良的影響,使她在成長過程中,自然願意回饋給更多人。

高淑芬從小就深知,不是每個家庭都幸福與善良。當時在住家樓上往下看,就有只會喝酒、打架,卻不會做事的鄰居們,而在這樣家庭中成長的孩子,可想而知,並沒有享受到太多的照顧與關心。因此當時才小學的她,便已經扮演起 5、6 個小孩的姐姐,只要有時間,就在一棵樹下,把自己學到的知識,也教給其他孩子們。

私底下的高淑芬,平易近人、有同理心,也樂於分享,這樣個性的養成,與她的 9 人原生家庭息息相關。攝影/江宏倫

投身兒少精神疾病領域 只因充滿「無力感」

也許因為這份天性,讓她後來選擇了精神科。高淑芬在成為醫師後,把關懷給了病人們,不過感性、同理心強的她,也具備著一顆理性的頭腦,由於擅長分析,因此面對病人,反而不會太過情緒氾濫。她認為,這剛好是身為精神科醫師最恰當的特質,也是自己適合進入這個科別的關鍵。

雖然高淑芬以樂觀、正向的心態面對著每位病人,卻仍無可避免地,在每一次下診後感到深深的無力感。「很多病人常常告訴我,從小就有好多痛苦,但父母都不知道,也曾經有孩子質疑,自己是不是不要存世上會更好?」

「無力感」讓高淑芬決定踏入兒童精神科領域,因為她發現,病人必須從小開始治癒才是關鍵。但台灣在 30 幾年前,兒童精神領域資源相當匱乏,可說是連起步都還沒開始,當時對 ADHD 更無明確觀念,診斷幾乎只靠醫師經驗,美國卻從 1950 年代便開始以藥物治療、每年有數百篇論文發表,顯見台灣遠遠落後。

獨自帶 2 個孩子赴美進修 每天只睡 3、4 小時也不後悔

然而現實的差距,沒有讓高淑芬退縮,反而有種「從零開始」的踏實感。她也認為,不能只待在台灣,應該到美國學習與進修,擁有足夠的學識,才能成為孩子與學生的堅實後盾,於是毅然決然的帶著 2 個年幼的孩子一起赴美耶魯大學,這是 35 歲的她人生中很重大的決定。

專注學業的同時,高淑芬也不忘親子相處,與作為母親的責任。為什麼決定帶著孩子一起到美國唸書呢?這該有多辛苦啊!高淑芬說,「不只孩子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孩子啊。」就算經歷過每天只睡 2、3 小時的生活,她也從不後悔隻身帶著孩子闖美。

回憶起這段求學過程,耶魯大學的圖書館裡,高淑芬在書桌前奮筆疾書的同時,女兒就化身小助手,複印需要的論文資料,兒子累了就在一旁席地而睡。那段時期,無論她有多麼忙碌和疲憊,早上依然會親送子女去上課,那時培養出的「革命情感」,讓母子感情更好,就算孩子慢慢大,到現在依然會親暱的擁抱彼此。

高淑芬曾帶著女兒和兒子前往美國進修,那段時期讓親子之間培養出革命情感,變得更加親密。圖為高淑芬(左)與其女兒(右)。圖/高淑芬提供

3 年內取得博士學位 歸國後讓兒少精神領域從荒漠變綠地

短短 2 年 9 個月時間,高淑芬便完成耶魯博士學位,歸國後更開始在醫療學術研討會、學校、社區演講 ADHD 的診斷和治療,並發展多種中文版評估診斷工具,建立診斷系統及藥物臨床試驗。同時運用所學,著手研究 ADHD 和 ASD 的流行病學、腦影像、神經認知、腸內菌、代謝等,讓兒童精神疾病從一片荒漠到成為綠地,成果更與國際並駕齊驅。

如今,已經能透過腦影像證實 ADHD 和 ASD 與腦部異常有關,接下來,高淑芬繼續研究基因、腸內菌及代謝體與 2 疾病的行為之間的關聯性。

目前高淑芬正著手建立 ADHD 和 ASD 的資料庫,蒐集過去到現在,自己治療過超過 1,500 位病友資料。同時結合人工智慧(AI),開發在地化的機器學習模型,以進行輔助診斷與初期評估篩檢潛在個案,透過本土大數據提供個案更適切、精準的個人化醫療。

高淑芬運用所學,讓台灣 ADHD、ASD 的研究成果與國際並駕齊驅,因此也時常受邀至國外參與研討會。圖為 2023 年時被美國兒童青少年精神醫學會邀請,分享台灣的兒童精神醫療和研究。圖/高淑芬提供

從不輕易喊累 持續探索兒少精神疾病只為一信念

照理來說,追求完美又自我要求高的人,心理應該承受很多壓力,但高淑芬反倒樂觀正向。「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能帶著孩子們一起成長。」就算曾經面臨研究團隊解散等困境,她也從未放棄,「我覺得自己一定要找到問題的解答,這也是我推動自己前進的信念。」

一路努力到現在,高淑芬偶爾會有想休息的想法,尤其喜歡爬山和大自然的她,能休息做這些事不是很好嗎?但心裡總是掛念著診間孩子們以及醫院事務,也掛心現在退休,有適合的人可以承接嗎?因此她不喊累,繼續帶領大家,奉獻給兒童精神領域,她也答應每個孩子,自己會活到 90 歲。現在的她還不打算停下腳步,會持續前進,開創兒童精神疾病更多的可能性。

文/陳韋彤 編輯/賴以玲 攝影/江宏倫 照片提供/高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