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羊膜腔穿刺術專家、第29屆醫療奉獻獎得主、一手打造台灣頂尖遺傳優生學團隊的馬偕醫院前副院長…,這都是大家對於「陳持平」這個名字的第一個印象。然而走出白色巨塔,這名爽朗的婦產科醫師,比起手術刀,更喜歡在休閒之餘提起畫筆盡情揮灑。他形容,繪畫之於他是一種救贖,更是串起一家四代傳承的情感樞紐。
回顧從醫生涯最自豪的事,陳持平毫不猶豫的說::「我救下了不少原本不存在的孩子。」
「婦產科」在一般人心目中,有別於其他充滿患者的科別,應該是最靠近「新生、希望」的科別。但事實上,生與死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即使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若是檢查為染色體異常的畸胎,仍不免面臨被拿掉的命運
「想像一個情境,妳今年42歲了,跟先生花很多錢做了好幾次試管嬰兒,這是妳最後一次機會。醫生告訴妳,遺傳檢測出來 ,胎兒有 40 %的細胞有染色體異常,很可能性是畸形兒,那麼妳敢賭一把嗎?」
這樣的場景曾無數次在陳持平的診間上演,震驚的夫妻用乞求、慌張的眼神探向醫師尋求協助。但這樣的機率問題,絕大部分的醫師不敢也不願賠上事業給出肯定答案。更多時候,醫師會委婉的勸道:「算了吧,不要賭這個,還有機會……。」
但真的有下一次機會嗎?對於現在越來越多的高齡產婦來說,她肚子裡的,已經是僅存不多的希望了。
沒有人為「鑲嵌性體染色體異常」的胎兒發聲…
遺傳檢測難道不是一種非黑即白的「正常」與「異常」的檢查嗎?為什麼會有介於中間的「有正常,又有異常」「鑲嵌性」「有可能是畸胎的情形」出現呢?陳持平解釋,絕大部分羊水檢測結果都很明確,即正常或是異常。但就是有不到0.1%是「鑲嵌性染色體異常」個案,也就是說羊水中眾細胞的染色體,有正常染色體的細胞,同時又有異常染色體的細胞。這種鑲嵌性染色體異常是最難諮詢的。
胎兒異常機會越高,父母和醫師就越不敢留下胎兒。但是陳持平發現,這些因為「機率」而被判了要引產的孩子,有些在被引產從母體取出後,無論從外表、及胎兒身體染色體檢查其實都是正常的。也就是說,這樣的異常診斷現象,剝奪了許多根本就是健康的孩子活下來的權利。
「生吧!」守護不存在的孩子,陳持平發現檢測失靈問題
為此,陳持平進行了徹底的研究,他發現問題出在羊水細胞的培養。傳統的遺傳檢測染色體製作,會先將取出的羊水細胞培養,之後才利用培養的細胞做檢測。但有些被判定是「鑲嵌性染色體異常」的案例中,培養的羊水細胞,因為在培養過程,反而會讓檢測失準。如果同時用抽出來未經培養的羊水細胞利用分子生物科技,不經過細胞培養過程就直接做檢測,則可以發現假的鑲嵌性染色體異常,或是低比率的鑲嵌性染色體異常。
他又發現在懐孕中期檢測出的胎兒鑲嵌性染色體異常細胞的比率會隨著懷孕週數增加而減少,到出生後再用螢光探針分子生物科技檢測新生兒體細胞時,染色體異常的細胞變得非常少或是幾乎查不到了。趨進完全正常。這是胎兒成功自已救自已的過程。如此一來,這些孩子是可以生下來的且畸形風險很低的。
有了充足的證據,陳持平有了底氣。他將培養後以及未培養的數據都拿給父母們看,告訴他們:「生吧!」而上帝也沒辜負他為父母的一片苦心,儘管傳統的檢測指出有問題,但是生下來的孩子正常。
50個原本不存在的生命,成了活生生在診間蹦跳的孩子
「我最感動的一刻,是個媽媽帶著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到了診間,她告訴孩子,『要不是陳持平醫師,你就是個不存在的孩子。』」這給了陳持平莫大的鼓舞。
其實在說服父母之前,更難過的是陳持平自己心裡這關。畢竟,為了個素昧平生的孩子賭上自己的名聲、未來,有必要嗎?
「但我是個人道主義者。」陳持平選擇為這些「不存在的嬰兒」站出來,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會為這些孩子發聲。他一個個說服了這些徬徨的父母,緊接著,他親自迎來了一個個健康強韌的新生命。
現在,陳持平已經成了「鑲嵌性染色體異常」胎兒其父母的最後希望,一般醫生不敢決定的,都會建議父母「去找陳持平吧」,他也不負眾望,已經救下了 至少50 名這樣的孩子。更把經驗寫成論文,建立新的標準流程,收錄在經典「染色體異常及遺傳諮詢」醫學教科書,避免未來再有更多胎兒面臨這種無妄之災。
繪畫情繫四代,陳持平花甲充實畫筆圓了父親夢想
其實,這名技藝高超的的醫師,若是按照父親的期許,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名全職畫家。陳持平笑道,家裡跟藝術淵源深厚,他的祖父陳開泉師從中國一代繪畫藝術大師劉海粟,從上海美專畢業後便進入中學擔任美術老師,也是藝術大師李可染的同班同學。可惜文革時因為有個來到台灣的兒子,在文革最後一年,與髮妻雙雙遭批鬥而死,未有作品傳世。
而陳持平的父親陳祖儒,則在書法領域表現出色。藝術的基因早就寫在了陳持平的基因裡,他從小就展現了過人的藝術天份。「我父親本來想鼓勵我往畫畫發展的,但我會讀書、我想讀書啊,父親看到我讀書好,考上了醫學系,後來也就沒有再提過讓我畫畫的事情了。」
但父親的期望,其實從未消失。「我的大女兒陳孝恩從小就喜愛音樂,鋼琴,大提琴是她在光仁小學音樂班的主修和副修。但是我的小女兒陳孝恬小時候好愛畫畫,給她一支筆就可以這樣畫呀、畫呀,我父親尤其樂見恬恬(陳持平女兒小名)畫作,把她的畫框起來,『畢卡恬、畢卡恬』的叫。」陳持平笑著回憶。
後來,恬恬沒有將繪畫作為職業選擇,而追隨著父母及姊姊,去當醫師。陳持平從醫繁忙,更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然是自己會重拾畫筆,圓了父親的藝術夢。
繪畫意外成為家人間的新話題
2013年12月,陳持平陷入了人生低潮,成了他重拾畫筆的轉折。他偶然間讀了潤泰集團總裁尹衍樑的書《興學興人的神隱總裁:尹教授的10堂課》,深有所感,希望畫一張卡片致贈。
「我叫秘書給我買來一盒蠟筆,我就在A4紙上畫呀,還怕看起來太單薄,拿去相片館護背。」出乎陳持平意料,尹衍樑收到卡片後,回贈了一盆蘭花。這個舉動讓數十年未作畫的陳持平信心大增。
於是,他開始用蠟筆作畫,挾帶著外科醫師雷厲風行的特色,陳持平以每天一副畫、一幅畫最多畫 3 個小時的速度,開始快速累積作品。他的畫作方式相當特別,通常西畫是架起來畫架作畫,不過陳持平是攤平在桌上作畫,與傳統中國國畫方式相同。
這一畫,就是6年6個月。陳持平的繪畫工具從蠟筆變成刷具,也累積了 10 本作品集。但最令陳持平驚喜的,是繪畫開啟了與家人的新話題。
「我平常看的都是畸胎啊,血淋淋的家人也不想看不想聽。但開始畫畫後,畫放在桌上太太女兒都會點評,家人之間互動更多了。」他回憶有一次大女兒看到他畫了一對企鵝和一隻小企鵝,故作吃味的向他抱怨說他偏心,只畫了妹妹沒有畫她。
「我哪裡知道她把企鵝當人了啊!」陳持平大笑,媽媽出來打圓場說:「是畫妳啦,那時妳的妹妹還沒有生出來啊!」說起自家女兒們的口吻滿是寵溺。
繪畫是一種救贖!透過繪畫思索生命源頭
陳持平的畫如其人,大快鮮豔的筆觸,或抽象或寫實,一幅幅都在紀錄他對生命的體悟。奇怪的是,身為婦產科醫師的他,筆下卻罕見類似的話題。
對此,陳持平表示,畫作是一種向生命起源的追溯。之於他,繪畫可說是一種原始的本能、是一種救贖,這些是早於他從醫經歷的事情。因此,繪畫自讓是更從內心出發的表現。
在他筆下,有人文主題的風景,也有以新詩、傳統詩詞為靈感的創作,更有一些是靈光乍現時,捕捉下的對生命的體悟。
相較於寫景,陳持平更喜歡「寫意」,繪畫是對於內心的探索,他將詩詞結合想像與草書,創作出一系列的作品。非科班出生的他,沒了畫匠的條條框框,反而能更自在的悠遊於繪畫的殿堂。
「繪畫能夠平撫緊張、焦慮的情緒,還可以提升治療效果。」陳持平表示。這名杏林闖蕩多年的婦產科大師,意外由畫筆找回了心靈的淨土,更將自己的人文關懷在此展露無遺。
【陳持平醫師小檔案】
- 經歷:臺灣周產期醫學會理事長、臺北馬偕紀念醫院婦產部優生保健學科主任、臺北馬偕紀念醫院婦產部主任、臺北馬偕紀念醫院醫學研究部主任、臺北馬偕紀念醫院總院副院長。
- 現任:臺北馬偕紀念醫院婦產部主治醫師
*本文配圖皆為陳持平創作
文/林以璿 圖/林以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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