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在記者會前都要做比較多的功課,今天第一次不用每天開,雖然還是很忙,但至少沒了做功課的壓力。」此刻眼前的張上淳笑了笑,比起記者會上專業、冷靜的形象,這時的他更多了分溫暖與真誠。
張上淳總帶著大大的眼鏡,習慣把頭髮梳向右側邊,笑起來「 呵呵呵」的聲音,網友們稱他:「張P、張教授!」。現在說出這個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賣菜的阿媽都說:「我知道他啊!在電視上常看那個台大很有名的醫師啊。」
衛福部部長陳時中曾形容他:「是指揮中心的大腦。」因為同時兼具學者、臨床的經驗,在醫院時是醫師,在學校時是教授、副校長,來到指揮中心是專家小組的召集人,更是這回抗疫的關鍵人物。
進行專訪的這一天,是國內疫情緩和下來後,指揮中心首度沒有每天召開記者會,以為張上淳正可以喘口氣好好休息,殊不知會議、邀約更是蜂擁而上。走進會議室的他,才一開口聲音很沙啞,原來剛與 WHO 開完第二次的視訊會議,早上更接受NHK電視台專訪,一整天講話下來,都沒休息過。
張上淳一路親力親為! 關鍵政策研判少不了「專家小組」
半年以來,張上淳角色多變,馬不停蹄恐怕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忙碌,他說別人都形容他:「求好心切、完美主義」,隨時疫情有重大變化,他都親力親為趕赴現場,「那時候像是白牌車司機、院內傳染、敦睦艦隊,都已經沒有時間再開會慢慢討論,艦隊一出狀況,立刻就趕赴指揮中心跟署長、部長一起與國防部長官開會。」張上淳說到。
除了疫情研判外,每一項重要政策決議,包含怎麼做居家隔離、檢疫、醫護怎麼穿隔離衣服等等,張上淳還需召集各位專家們進行討論,尤其在指揮中心在三級開設以後,為聽取更廣泛的意見,納入更多的專家,還有分組的概念。
包含臨床醫師、病毒專家、流行病學、感控護理、倫理專家、公衛專家等,當然人越多時就有越多不同意見,張上淳說:「很多的議題不是說同意或不同意,不是單純說要不要做全面篩檢,要或不要,應該把不同的意見中和出來,變成一個大家可以接受的做法。」
至採訪日為止專家小組至少已經開過 25 次的會議,且有時會議一天開不完,隔天還會繼續開,張上淳回想起:「有一段時間大家都說要普篩,讓更多人做抗體檢測,我告訴承辦同仁需要趕快聽大家意見,在星期六晚上 11:30 發出會議通知,隔天星期天中午 12 點開會。」相隔不到 12 小時就聚集大家。
國家「防疫作戰」不該有太多雜音!免於民眾混淆
尤其「普篩」這議題被高度討論一陣子,張上淳說:「多數委員都認為不需要,做更大範圍或是某些族群的抗體檢測,可是也有少數委員認為做也很不錯啊,可知道怎麼傳染。」此時召集人的角色更為重要,讓大家都各抒己見,但也需要中和、歸納想法。
但身為第一線需要面對外界有不同聲音,每次記者會都會聽到,某某專家說什麼話,指揮中心要怎麼做?張上淳有感的說:「我認為對國家防疫作戰不要太多雜音,會造成民眾會認為不知道誰講的是對的,可以有建議,但不要製造民眾的混淆。」
張上淳強調:「只要說明清楚,就是這個方向基本上踏出正確的步伐,再把背後的思維、理由說明清楚,通常其他人都會了解接受。」
但其實也是真的有專家小組委員們也有過爭執嚴重,張上淳分享就是首例死亡的白牌車司機,他說:「偵測一個載過的旅客抗體檢測是陽性,可是有委員堅持科學上證據是不夠的,嚴謹一點要把兩個病毒拿出來,真的是要比對一模一樣,可是那個白牌車司機已經培養不出病毒,所以根本不可能去比對。」
病毒演化成功!從社區中「全面除掉」非常困難
張上淳一路帶領台灣打過 SARS、H1N1 多場戰疫,如今與新冠肺炎過招半年,發現確實與過往不同,他坦言:「新冠病毒的特性演化很成功!」確診者從沒有症狀、輕症到中等程度的肺炎、到嚴重的肺炎,甚至死亡。
但多數輕症患者,沒辦法全面偵測到,或者是不容易檢測出來,張上淳說:「感染者就可能直接停在社區裡面,病毒隨時有機會再傳播出去。對於許多國家來說,個案已經這麼多,要把病毒從社區中全消除掉是非常困難。」
不排除在某些國家疫情有隨時再竄起的可能,就像北京在 56 天沒有本土個案,卻因為一起新發地市場的群聚感染,後續在南韓、日本、澳洲也出現類似情況,台灣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隨時警惕疫情會再進來!做好措施讓病毒別散開
病毒特性刁鑽、難搞,病症表現「多樣化」有時難以察覺,不只人體肺部有所影響,甚至不少研究指出會侵犯人體多種器官,身為臨床第一線的張上淳解釋:「因為呼吸道冠狀病毒進入人體需要經過細胞表面的受體,新冠病毒經過 ACE2 這個受體,而 ACE2 在我們人體很多器官都有,它就會侵犯很多器官,像是神經細胞,因此它的表現當然就會多樣化。」
「剛好嗅覺細胞也是 ACE2 很豐富的地方,所以病毒也很容易侵犯我們嗅覺細胞。」張上淳說到,這也是為什麼患者會出現嗅覺異常的原因。
台灣防疫太好個案數少!臨床研究相對弱勢
就是因為這樣病毒表現,也讓全球防疫的措施一再更新,每天對於病毒研究報告多的滿天飛,但怎麼少見於台灣的研究發表?張上淳坦言正因為台灣防疫做的好,個案數相對少,對於研究、快篩還是有些影響,他說:「每一家醫院都只有少少的病人的時候,要特別做研究就不容易了。」
尤其當患者康復出院後,沒有統一方式收集血液檢體,如果想知道他的抗體多久以後會消失,要做好的研究,相對就會比較困難。以及「快篩診斷試劑」難以對真正的病人檢測,張上淳說:「沒有病人去驗證它,就很難跟人家說服,這個檢驗試劑敏感性好、特異性很好。」
但此困境下,台灣也有獨到優勢,正因個案少每個病人都可以好好的觀察、好好的處置,張上淳解釋:「研究應該是集中在不需要靠很多病人的方式研究,比如說你有病毒就可以做許多研究。」
加上國家大量扶植生技產業,疫苗研發也有很大進展,雖然還要需要一段時間才有成果,但張上淳說:「對已經在做臨床試驗的人來說,我們台灣是比人家慢,可是比起多年前我們連自己研發、製造能力都沒有,當然是比以前進步很多了。」
身為台灣抗疫專家反思 感染科醫師常賣的都是「知識」啦!
張上淳談起一路克服的心路歷程,至今也不敢過於鬆懈,他說:「即使這次疫情有控制下來,我們還是要預期,不知道多久之後,我們還是會遇到新的一個新興疾病,也許是冠狀病毒,也許是其他病毒。」
尤其身為一位感染科醫師和疫病息息相關,他思索著說:「感染科醫師常賣的都是知識啦,沒有特殊檢查、超音波、內視鏡,都是靠知識決定要給什麼藥,但在臺灣的健保系統裡面知識不太值錢,只有動手操作那個給付才會比較多,所以感染科對於醫院營收沒有太大幫助。」
加上人類「健忘」的本能,當疫情來時政府投入大量預算,但只是當很多年沒有疫情時,經費就慢慢減少,人們就忘了慘痛教訓。可是許多研究是需要時間準備,張上淳舉例像是如韓國的檢測試劑很早就研發出來,被很多國家使用。
台灣不能永遠鎖國 新興傳染疾病一定要被重視
張上淳指出:「台灣沒有辦法那麼快,因為平常研究的支持還不夠到位,希望以後記取這些教訓,如果我們以後要變先進強國的話,這些東西平常就要投資,人員日常就要去重視它,他們才不至於在健保體制之下,對醫院來說不是那麼重要。」
抗疫這條路不僅只是感染科醫師的戰場而已,對於每個環節從基層醫護、到院方、到政府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其實應該就從平時醫院感控做好起。
台灣不可能永遠用鎖國的方式保護自己,想遠一點的張上淳說:「應該想到什麼時候疫情又會再進來,萬一有人再把病毒帶進來,也希望它不要傳播的太厲害。」這也是平常為什麼民眾應該習慣勤洗手、戴口罩,當邊境要開的時候,比較不會受到太大的衝擊。
將來新興疾病怎麼表現其實也不知道,張上淳認為:「但近年這幾次碰到大概都是呼吸道表現,靠飛沫傳播、接觸傳播為主。」但確實也和大自然相關,不管愛滋病病毒、伊波拉病毒都是動物身上傳染到人,「人畜共通疾病」將是人類一大課題。
但新冠疫情要完全結束,還有條漫漫長路要走,但我們也深信,不管台灣面臨什麼樣的傳染病問題,「張教授」永遠會義無反顧的出面,替台灣守下一條安全防線。
文、王芊淩/圖、何宜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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