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癌年輕化 / 醫生變病人,重新定義「成功」! 鄭伃書:乳癌讓我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享受「活在當下」的人生

39歲的鄭伃書是乳房外科醫師、同時本身也是位乳癌患者。2019年6月罹癌後,「人生劇本」頓時重寫。身為專攻乳癌治療的乳房外科醫師,對於最熟悉的敵人竟然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自此不再執著於「成功」,反而體悟到稍縱即逝「活在當下」的人生哲學,於是更加踏實而溫柔地對待自己的人生。

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乳房外科鄭伃書醫師的父親是國內骨科權威,在足踝外科領域佔有一席之地。從小學開始,鄭伃書凡事皆需做到盡力、盡善、盡美,尤其母親緊盯著她的課業,每科嚴格要求滿分,少一分得打一下,在她成長過程中,「完美」就像是魔咒一樣緊緊捆綁著她。

從穿上白袍那刻起,她也將追求完美、卓越列為人生最重要的目標,而父親更是她的role model,希望有一天能像父親一樣在臨床、教學與研究等領域皆有卓越的表現。儘管偶爾結果不盡人意,鄭伃書仍將其視為挑戰與磨練,她一直深信「人定勝天」,邁向成功的過程就像如同攀爬高山一樣,只要有恆心與毅力,最後終能感受到攻克山頭時的那份喜悅。

然而,追求完美,是要付出代價的。

鄭伃書罹癌前,每天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圖片提供/鄭伃書)

每天像陀螺一樣打轉 癌症正一點一滴侵蝕著她

鄭伃書一天當兩天用,每天只睡二、三個小時,除了臨床工作之外,還活躍於研究、演講、學術交流,生活忙得不可開交。好強的她當時朝多專科領域發展,除了乳房專科還跨足減重外科,希望能夠在外科領域繳出亮眼的成績單,成為父母眼中的「成功」者。

這樣的生活,鄭伃書過了好幾年,當然辛苦付出所得到在臨床與經驗的累積,也奠定了她在外科領域的發展,希望有一天與父親一樣,有看不完的門診以及開不完的刀。但也正因為長期處於不健康的生活型態,讓每天像陀螺一樣打轉的她,沒有覺察到癌症正一點一滴地向她侵蝕而來。

場景拉回2019年,鄭伃書終於將手中密密麻麻的行程告一段落,正準備規劃出國旅行好好喘口氣,休息後再繼續打拼。她永遠不會忘記6月2日(星期日)這天,密密麻麻的行事曆上竟難得沒有學術活動,她一早起床,照例用左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手臂不經意碰觸到左胸,卻突然像是被小皮球碰到似的彈起。

當下,她直覺不太妙,立即做了簡單的觸診,她摸到了乳房腫塊,經驗告訴她:「惡性腫瘤的機率極高。」度過了漫長而煎熬的假日,周一一早,她衝到醫院找了間沒有人的超音波檢查室,拉起布簾為自己做超音波檢查,當眼前出現那一團張牙舞爪的影像時,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從此,她的身份不再只是乳房外科醫師,同時也是位乳癌病人。

以前鄭伃書不解為何癌友會因為掉髮而拒絕治療,當自己成為病人後才深刻體會到,掉髮,是病人心裡一道莫大的傷口。(圖片提供/鄭伃書)

第五次化療程引敗血症 隱藏的秘密終究被公開

由於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罹癌,鄭伃書請放射科熟悉的同事安排切片檢查。當看到檢查報告上寫著:「腫瘤2.8公分、三陰性乳癌。」她心裡非常清楚自己罹患了乳癌中最惡性、也最容易轉移的類型,意謂著往後的治療會比其他類型來得更為辛苦。

當下,她腦海只有兩個念頭,第一是要將原本安排好的度假計畫取消,第二得趕緊準備一大筆醫療費。她擔心自己會被貼上「病人」的標籤,鄭伃書只將消息封鎖在參與的醫療團隊內,其他院內同事一律保密到家。

她有點尷尬地笑著說:「原以為自己可以靠自以為的強大意志力撐過化學治療,同時還能繼續堅守工作崗位。」沒想到,第五次化療療程引發了敗血症,被送進了外科加護病房,由於情況危及,長官希望她開放病歷,成立跨領域醫療團隊搶救她,也因為這樣,「一個原本想要隱藏的秘密,後來等於是半強迫被公開」。

談到得知乳癌的心情,她這麼說:「即便已經熟識乳癌的治療,但自己與其他癌友一樣,從得知罹癌那一刻開始,身陷暗黑的恐懼深淵,所有害怕的情緒,其實一點也不亞於一般人。」而讓她最在意的是那個「完美」與「成功」的人生目標,也在此刻土崩瓦解。這也代表著她必須改寫人生劇本。

罹癌後的鄭伃書更能夠享受生活。(圖片提供/鄭伃書)

掉髮是病人心裡的一道傷 第一次感受身體分離的恐懼

罹癌前,她最不解的是,為什麼許多病人很在意化療會掉頭髮,甚至因此不願意接受化療。「許多藥物副作用都可能危及生命,並且需要一些藥物緩解,而掉髮是唯一不會危及生命的副作用,只要療程結束頭髮就會再長出來,而且治療期間戴上假髮就讓自己外觀看起來不像癌症病人。」

當自己成為癌友之後,鄭伃書才真正深刻體會到,掉髮,就是病人心裡一道莫大的傷口。老天爺讓鄭伃書經歷化療會引起的白血球低下、嘔吐、嘴破、拉肚子、疲倦、手腳麻痛、黏膜破損等副作用。她提高音量,「在各種副作用裡頭,唯一讓我尖叫的副作用,竟然是頭髮。」那是一種身體分離的深沈恐懼。

身為乳癌專科醫師,鄭伃書非常清楚治療期間,盡量不要抓搓洗頭,用清水沖洗即可。接受化療後的有一天晚上,她用蓮蓬頭輕輕沖洗頭髮,突然整片頭髮像黑色瀑布傾洩而下,當下她害怕到放聲尖叫。此時,她終於理解病人的害怕和焦慮。

癌症是超過想像的厚重「大禮」 學會認真專注於當下

正因為她曾經身臨其境,鄭伃書更懂得癌友的心情與憂慮,更能以同理心對待病人。現在的她會從患者的角度來溝通,對於害怕掉髮者,能具體描述最糟狀況,並提供各種合理的解方,以「我懂、我也是」的同理心,來穩定患者情緒。

鄭伃書罹癌後,重新回頭檢視自己的生活習慣,痛定思痛要與過往失衡的生活斷捨離,如果辛苦治療後又回到原點,身體終究還是吃不消。她強調,罹癌一定是因為過去的某些原因引起的,這些原因不外乎是飲食、作息、運動、情緒壓力,因此,拉回失衡的生活才能與癌細胞和平共處。

她表示,癌症是老天爺給的禮物,這份大禮,厚重程度遠超過她的想像,同時也體悟到醫生變成病人的過程,讓她在面對病患時更能感同身受。現在的她練習不再對未來恐慌,每天認真專注當下的生活,希望以自身經歷的分享,陪伴癌友及家屬一起挺過治療的難關。

在一次的閉門分享會中,父親那句:「只要妳快樂,這樣就好了。」讓鄭伃書心靈獲得自由,不再以追求完美做為人生目標。(圖片提供/鄭伃書)

「借癌壯膽」質問父親 健康快樂是最好的回饋禮物

事實上,剛罹癌時,鄭伃書一直卡在過去的「漩渦」,覺得自己變成弱者了,在追求成功的賽道上,被迫提前退賽。因為她心裡一直糾結父親如何看待「成功」這件事。

鄭伃書想要與過去的自己和解,有一次化療結束後,回南部老家休息,她「借癌壯膽」跟嚴肅的父親進行了一場對話。鄭伃書問爸爸:「什麼叫做有用的人?」同為醫師的爸爸回答她:「身為醫師必須在臨床、教學與研究領域表現傑出。」聽了這句話,她瞪大眼看著父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接話。

父女倆靜默一陣子,周遭的空氣瞬間凝結,後來她父親說出了他心裡的想法:「只要你健康快樂,在我心中你就是有用的人。」當下,鄭伃書如釋重負,淚水盈滿眼眶,原來自己不用一直在賽道上死命奔跑,只要健康快樂就是回報父母及自己最好的一份禮物。

父親「只要你健康快樂」這句話,讓鄭伃書心靈重獲自由,不再以追求「成功」做為人生目標。

癌症讓她看見了不同人生,深深體會到「活在當下」的哲學。夜深人靜,當面對自己內心那個完美到只有成功沒有失敗的小世界時,鄭伃書會輕聲地自己告訴自己:「不必一直往前拚命奔跑,別再為難自己了,和自己和解吧,人生總有不那麼完美的事,而在面對不完美的過程中,才是人生最珍貴的體會啊!

文 / 邱玉珍、圖 / 雷思瑜、平面&影片拍攝 / 賴欣平

諮詢專家: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乳房外科主治醫師鄭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