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有時是詛咒⋯」蘇柏名藥師在獨居老人家中看到的人生

從藥學系到西班牙文所,從科學園區的專案管理到藥師,蘇柏名轉了一圈又回到最貼近「人」的生涯路途。現在的他,在台北市立聯合醫院陽明院區服務,最喜歡送藥到府、居家訪視時,跟老人家們聊天、串門子的片刻。

當藥師一開始不是藥師

「我的背景說起來可是很多元的!」大學時就想讀醫學相關科系,但考慮之後,覺得動刀可能不太適合自己,蘇柏名選擇了藥學系,但同時喜愛外文、文學的動力,讓他研究所時決定轉讀西班牙文所,畢業之後又不甘寂寞的跑去湖口科學園區當科技公司的專案管理。

蘇柏名說,畢業當時對於直接投入藥師的職業還是有點沒頭緒,畢竟學校從來沒教過如何面對職場,所以想憑著自己寫過程式的經驗,到科技公司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更多不同的「角度」,能帶到更需要與人相處的藥師職業中,「反正我有藥師執照了,想回來醫學的領域隨時可以回來!」

3年半之後,回來的機會果然出現。

當時北市聯醫決定開始推動居家訪視、安寧療護的服務,幫那些不方便出門、獨居的老人家們看診、正確使用藥物,還有末期病患的安寧照護,因此找上了大學時曾在那裡實習的蘇柏名;跟昔日的老師聊一聊之後,他毅然決然回到醫療現場,也將「專案管理」的精神帶入。

用專案管理做居家訪視

「專案管理的經驗幫助我很多,我可以用這樣的概念來管理個案,讓方法變得更活潑一點。」比如一位老人家反覆因為骨折住院,可以做的不是只有治療骨折而已,而是要去解決骨折的原因。蘇柏名說,他訪視時曾看過房間電燈壞掉的老人家,卻說著「反正家裡我很熟」,摸黑上廁所,「我實在受不了,就幫他換了燈泡,換燈泡是小事,如果是我無法解決的事情,我就會請社工來幫忙。」

蘇柏名說,藍鵲計劃走出去的好處是,團隊們在去訪視的時候,才會看到「跨專業」的問題,而不是單一的醫療問題,像藥師原本只需要檢查舊藥、幫忙排藥盒,但他總會忍不住幫忙清冰箱、丟垃圾。

「當你去他家的時候,發現他家又髒又噁心,喝過的飲料罐因為覺得可以留下來裝水就捨不得丟,裡面都發黴,吃過的便當盒長蛆,問題不是只有不按時吃藥而已,他們的日常生活也很需要解決問題。」蘇柏名說,所以團隊們在訪視時,都會多做一點、互相檢查職責以外的事情,因為問題是環環相扣的。

為什麼電台的藥總是可以暢銷長紅?

不過藍鵲計劃剛開始時,也是常被罵是詐騙,有些輕微失智的老人家甚至會認為「你們就是來害我!」蘇柏名也曾想了各種辦法、要讓一位老人家按時吃藥,但過了3、4個月,沒吃的藥還是堆積如山,「那時候就會覺得,我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

而衛教大家不要買電台的藥,也是年年講、年年有,蘇柏名說,一開始會覺得,為什麼他們都講不聽、不相信專業,「後來才發現,老人家一個人住,他的娛樂就是聽電台,無聊的時候打電話給電台主持人聊天,開心的時候打去電台唱歌,電台才是他們的正宮,我們是闖入家裡的小三!」

蘇柏名說,其實問題並不是出在老人家身上,是自己的身上,沒有跟他們建立關係,突然闖進家裡,還一進來就說「你這不對、那不對」,「不把你趕出去就不錯了,還要聽你的話?」要打破這種關係的方法,就要跟老人家培養感情,「只要能有一點改善,那就很好了。」

而北市聯醫總院長黃勝堅的一句話,蘇柏名在訪視的日子裡也深刻體會,「總院長說,要放下專業的傲慢,我有一個個案,他已經吃了10年2種的降血壓藥,後來出了一種合併2種藥、價錢便宜、效用長、方便口服的新藥,但他反而不願意吃。」

蘇柏名說,在醫學上的考慮,選擇更好的藥物沒有錯,但對患者來說,打破他的習慣,讓他出現焦慮感、認為自己病情會控制不好、也不吃新的藥,最後跑去藥房把以前的2種藥買回來。「繞了一圈好像在做白工,但是他們為什麼要聽你的?任何時候都要尊重他們個人的意願。」

安寧療護跟面對職場一樣,都是需要學、但沒有教的人生

但尊重個人意願,其實也是現在安寧療護的道德難題。到底要尊重子女想讓爸媽活久一點的意願,還是尊重老人家想好好走掉的意願?蘇柏名說,「解決方式很多種,時間軸長、時間軸短,看出的結果都不一樣,安寧療護讓可以活久一點的老人家就這樣走了,但拉長時間來看,少了那1、2個月的痛苦,在醫療上也是一個圓滿。」

要不要將爸媽送到安養院也是一個這樣的難題,子女不會照顧病人,希望老人家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也的確有些老人家可以在安養院交到朋友、找到自己豐富的老年生活,「但有些老人家不介意早點走掉,他們只想待在安全、熟悉的家裡,照顧不周全也沒關係,這時要站在誰的角度看?」

只是世界上的事情都沒有兩全其美的,蘇柏名也訪視過一個97歲的老奶奶,「很不幸的,她的老公、子女都比她早死,她在這世界上所愛的人都沒了,對她來說,長壽只是一種詛咒。」

雖然看過這麼多人生無奈,但蘇柏名還是抱持著「人生短劇旁觀者」的心情,一樣充滿熱情的聽遍老人家們的故事。「我覺得我還在拼圖,正向的回饋、開心的時候是一塊塊拼圖,負能量是反過來的拼圖,我需要找到方法把拼圖翻過來,讓它變成一個完整的圖。」

所以收到的負回饋,都是蘇柏名的「獲得」,轉化自己的不足,導向更進步的處理方式,「我可以用我的語言,把這樣的資訊傳給社會,我大學的時候很困惑,為什麼都沒有教我們怎麼面對職場,我們都是開始工作之後直接學的,其實安寧療護、面對生死就跟投入職場一樣,你只有撞到死亡的那一刻才開始學習,但這些都應該是在學校需要學習的。」

聽多了悲傷的故事,蘇柏名更珍惜自己的小小力量,還有可以做的改變,「有一次,我們團隊很細心的帶一個10幾年都沒出過門的癱瘓病人散步,在外面幫他慶生,他好久好久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了,很開心,就這麼一個小瞬間,都會覺得,哇,這樣,就很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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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盧映慈  圖/許嘉真